楔子
毕业于浙大数学系的徐策在本科期间就有“逻辑王子”的美誉,他关于数理逻辑的论文多次上过世界级刊物。其后拿到全额奖学金,赴美国加州大学获心理学博士,此后一直担任美国某投行的区域高管。
徐策的单亲老妈在家乡的拆迁中被落石砸中,当场死亡。几名施工队员被判缓刑,现场指挥官员无一受惩。在其母一周年的忌日前,徐策突然离职回国。
老家公安局副局长凌晨被人击杀街头,旁边留下一行大字“杀够局长一十五,局长不够科长补”,这个公然向公检法挑衅的大案顿时引发轩然大波,市局刑侦处长高栋带队侦办。高栋是徐策的高中同学兼大学校友,全省顶尖的犯罪心理学专家,他能阻止这场疯狂的盛宴吗?
第一章
进入十二月,几股冷空气光顾一圈后,天气骤然降温,冬天似乎真的来了。
日头西沉,徐策套着一件宽松的夹克,在冷风中微微弓起身体,沿着东西走向的沿海南路不快不慢地往西走着。
十字路口是红绿灯,他没有停顿,右转往北进入了凤栖路。他没有抬头,但他的眼睛已经再次把头顶的监控探头观察了一遍。
探头位于红绿灯上方,离地面大约8米,方向对着沿海南路,用来拍闯红绿灯的违章车。从他几次的观察判断,这大概是个固定摄像头,不会转动,应该不会拍到凤栖路的画面。
但这只是应该,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,扼杀一切潜在的失败因素。
好吧,再把细节想清楚。
假设摄像头会转,并且在他作案时角度刚好对向了凤栖路。这时候就需要考虑摄像头的分辨率。
国内摄像头通常分辨率是万象素,少数地区是万,考虑最糟糕情况吧,假设它的象素是万,那么有效观测距离最多是米。也就是说,只要我站在离凤栖路路口米以外的地方动手,这个摄像头将毫无用武之地。——尤其,外加晚上光线不好。
他沿着凤栖路继续向北走,这条路只有两个车道,左手是旁边小区的高墙,右手是未开发的荒废农田,里面杂草丛生。虽然已入冬季,但荒草依旧有半米高。农田大约五十米外,有一条浅水沟,水沟很长,看不到头。
走了一千两百步,大约八百米,出现了凤栖小区的大门。
门口有个摄像头,装在杆子上,高约5米,朝外,所有经过小区门口,以及进入小区的车辆行人,都将被记录下来。
小区门口有保安,此刻坐在门房里。
恩,晚上天气会更冷,到了午夜,保安室也关了灯,保安在门房里睡觉,如果没有大动静,保安决不会跑到凤栖路上来。最近两个星期的踩点都证明了这点。
他以同样的匀速步伐前进着,没有任何的停顿,即便在观察,在思考,他的脚下似乎装上了固定发条,步行速度保持不变。
又走出了约六百米,他左转进入了沿海北路,这里交叉路口依然有红绿灯和摄像头,但这块区域不是他的考虑重点,因为他的动手地点是在凤栖路的南段。
随后,他直走了几公里,转了几条路,回到了自己的家中。
他拉出一条凳子坐下,身体挺直,这是他准备思考的习惯性动作。
这件事从一开始的计划到后面的跟踪、踩点、推翻计划、重新计划,所有工作的思考他从未动过纸笔。他相信大脑是最好的记录仪,比电脑性能更好,比纸笔更让人放心。
——因为纸上记录的东西,容易在不小心的情况下曝光,从而出师未捷身先死。
如果他把行动计划记录在案,如果在他最后行动前,家中被小偷光顾呢?小偷又偏偏对他的文件感兴趣。
这是不是一项潜在的风险?
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,但他知道,既然要做,就需要把所有可以控制的风险点降到最低,让计划趋于完美,将成功率提高到无限接近于百分之一百。
很多犯大案的人往往败在小节上。
他过去做了三十六年的守法好公民,甚至半点小偷小摸的事都没做过,但他相信犯罪的成功率并不单纯和犯罪经验成正比,很多犯罪经验丰富的人只不过是运气比较好,总是没被抓到,作案手法实际上很低劣,如果他是刑侦人员,那些人准没这样的好日子。
所以在中国,许多被抓的惯犯不是警察刻意捕获的,常常是穿得邋遢又没带身份证,心理素质又极差,碰到查证的,结果戏剧性地落网。
他可不会这么糊涂。
犯罪的逻辑是否近趋完美,是影响犯罪成功率的关键。
要做,就做个完美谋杀。
他的目光很坚定。
第二章
数学中有两种思想方法,一种是归纳,一种是演绎。
归纳就是说,你测量了很多个三角形,发现它们的内角和都是度,所以你推断所有三角形的内角和都是度。
演绎是说,三角形的内角和是度已经成为真理,那么拿出任何一个三角形,你都可以推断它的内角和是度。
徐策向来习惯用演绎法进行思考,他排斥归纳法。
因为归纳法不是逻辑上的必然证明,存在天然的小概率事件。你不能说谁的儿子搞了个威讯,谁的儿子是最有钱的残疾人,就推论说,上面的大佬全是中饱私囊,没一个好人。也许他们中也有好人,好得不太明显呢?
归纳是经验的总结,演绎是逻辑的推理。
经验往往容易麻痹人。
只有,逻辑正确才足可信赖。
这个道理可以应用在一切事上,包括犯罪。
但他也明白,无论计划多么完美,仍然无法杜绝小概率事件的发生。
比如他在行动时,突然有辆车开过来了;
或者旁边草丛里有个傻子下午睡过了头,刚好那个时候醒来;
再或者门房里的保安在那个时间点,突然心血来潮跑到凤栖路上透透气。
这种事情虽然是小概率,但一旦发生了,就彻底悲剧了。
徐策计划的本质,不是杜绝黑天鹅事件,而是照顾他力所能及的每个细节。
他已经演练了很多遍,包括对假人,对同样体重的活猪,也包括实地的踩点,只要给他35秒,他就能完成这次行动。
很多天的连续跟踪和等待,终于等来了那个晚上。
徐策低头看了眼表,已经将近11点。他站在凤栖路南段离路口大约米的路旁一棵树下,躲在树后的阴暗里。
面前的凤栖路,每隔二十米是盏路灯,路灯很亮,光线很好。这是个不利因素。
但好在现在是冬季,到了这个时间点,路上已经有二十多分钟没遇到人和车了。这是个有利因素。
冷风中,他不断握捏着手指,不时转动脖子,保持必要的身体灵活性,这样才能在35秒内完成所有事。
今天是一个机会,希望一切如自己意料中进行。即便不成功,他也不担心会暴露,他已经做了周密计划。
这时,沿海南路有辆车打着强光灯转进了凤栖路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夜视析光望远镜,举到眼前。——只有析光镜才能在强光灯下看清楚。
这辆奥迪,这个牌照,这个人,而且还是一个人……就是今天了!
车速很快。——得让车停下来才能下手。这个他已经安排好了。
徐策快速将望远镜放回口袋,拎起两个透明塑料袋,一袋是两瓶茅台,一袋底下八条软中华,上面是限量版利群烟。
他走出路边,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前走。
奥迪车开到离他几十米外时,突然踩了刹车,放低了车速。因为奥迪车的司机已经发现,前面不远处的路面上,洒落着一片碎啤酒瓶,所有开车的人都不会让轮胎傻乎乎地压上啤酒瓶。
奥迪车踩下刹车后,方向打到左边,从左边绕过去,可他刚要再次加速时,发现左侧的前方车道上,同样有片碎啤酒瓶。
这样,他只能再次踩下刹车,绕到了右边。而徐策,此时刚好就在前面。
徐策看了眼车子,装作刚反应过来,挡在车左前方,对着车子大招手,欣喜激动地叫着:“李局,李局……”
车子停下来了,距离徐策此刻站的位置大约有五米,这个距离很好,在他意料的范围区间内。
车窗打开,一个略带酒气的中年男探出头,怪眼瞪着他:“你谁,干嘛?”
“啊,李局,”他边说边示意了下手里的袋子,用家乡土话讨好道,“我是徐子豪的表哥。”
中年男脸看了眼他手里的袋子,没流露出任何表情,身为县公安局的副局长,绝对是地方上的权势人物,平日应酬的饭局里,能够和他同席的,都是身价几千万上亿的大老板。他对送礼向来见惯不怪,几袋烟酒怎能打动他?听到“徐子豪”这个名字,他似乎有点印象,露出微微疑惑的思索状。
徐策忙接着道:“我表弟徐子豪上半年捅了城建公司的人关进去了,年轻人冲动不懂事。我舅舅跟我说了好多次,我在美国做了十多年生意,赚了点钱,但在咱们老家没人脉,想不出办法捞人。打听了好些人,都说这事情难办,大概也只有李局您能帮上忙。我只能来求您了。去您单位嘛不太好,我只能去您家拜访,可您家里没人,小区保安说您还没回来,我打电话给您单位的人,说您出去吃饭了。我想出去吃饭回来总是快的,我就在您小区门口等了些时候,看看时间晚了,我这正准备回去了,没想到路上居然碰着您了。”
“我家里没人?我老婆不在?”他不解。
“阿嫂在家的?难道我找错了?我也是听人说的您家地址,在三区六单元是伐?”
“哦,那你是错了,是五区六单元。”他笑了笑。
“啧啧,难怪找不着,现在总算见到您,也算没白费。”
中年男脸上浮现客气的笑容,抬头想了想,道:“你说的徐子豪,我想起来了,好像是拆迁的事情,把城建公司的人捅伤了?”
“对对对。”
“这事体嘛,难办的,这案子不是我管的你知道伐?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,这事情是挺疙瘩的,我问了好些人了,都说也只有你有办法了,捞人肯定要花点钱的,这我晓得,只要人能出来就好。”
“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体——”他似乎有些不耐烦,对于不认识的送礼者,他这个级别的官员都很忌讳。
徐策忙把袋子往前递:“这点小东西您先拿上,还有几张超市卡。”他把袋子往前塞,却发现超过车窗的高度,塞不进。——这是他有意设计的。如果东西很容易塞得进,万一李局收了东西,说事情明天再谈,他自己却不下车,那么徐策就没法下手了。
李局心里冷笑这人是个美国回来的土包子,素不相识的人有求于己,有这么送礼的吗?真是一点都不懂国内的规矩。
李局伸手推脱:“这事以后再说吧,东西你先拿回去。”
徐策忙恳求道:“领导,您帮个忙吧,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,您先拿着,这是我唯一指望了。我都等了一晚上了。”他露出张苦情脸。
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,官员即便不收礼也不会把气氛弄尴尬了,也不会故意摆脸色给送礼人。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深谙此道,出于礼貌,他道:“你上车吧,到我家去说,这事情牵扯到城建公司,我跟你说说要怎么办。”
“哦,那也好。”
徐策上了右手的副驾驶座,把袋子靠着中间放着,边说边掏烟:“时间也晚了,您家改天再拜访,只要您肯帮忙,这事情准成。我简单说一下情况,……”
他边说着边伸手拿出根烟递过去,边准备好伸手挡住驾驶盘,以防压到喇叭,同时,还需要注意到,等放倒目标后,目标的脚松开了刹车,他需要马上把驾驶杆拨到泊车档,以防遛坡……
这些动作他已经演练了无数次,他的手很稳定。
整件事期间没有人车经过,抛去前面的对话,行动共花了55秒。
因为原本他计划中的第一种情况是李局出于礼貌,下车跟他客套几句,这种情况下,只需要35秒就够了。第二种情况是上车谈,这种情况下他就需要再额外多做几件事,所以总计花了55秒的时间,这也在计划的合理范围内。
总之,第一步顺利完成了。
从头到尾,他没有半点的紧张。
他原本以为会紧张,实际上真的动手时,反而不紧张了。
虽然他是第一次,但他的心理素质好得惊人。
第三章
七八辆警车排在那里,堵住了两车道的凤栖路,所有进入凤栖路的社会车辆都需要调头绕行。
现场已拉起警戒线,聚满了警察。
远处几十米外,更多的闲杂老百姓围在一起议论纷纷。
这时,又有五辆警车驶入停下,县公安局局长郭鸿恩和一位领导模样的男人在前,领着一队民警走过来,郭鸿恩拍拍手,叫拢现场所有的民警,指着身旁这位三十六七岁的男子介绍:“这位就是市局刑侦二处处长兼刑侦处总指导员高栋警官,高局的大名大家都知道,我也不多介绍。这案子省市两级领导一早下了紧急指示,市里已经成立专案组,高局任组长,以后侦察行动,全权由高局负责,咱们局里所有人都要全力配合高局,知道吗?”
“一定。”很多人一起响应。
接着,县局的大小领导都上前,自报姓名职务,分别和高栋握手。
他们所在的地方叫白象县。
小地方的县城,民警的能力和配备都有限,出现重大刑事案件,往往上面带人来查,他们只是协助作用。对此,他们习以为常,不会有异议。而且他们同在公安系统,听过市局里高栋的名字,他是省级刑侦专家,破过几十个大案,声望很高。
更主要的是,高栋除了自己是正处级干部外,他岳父是市政法委书记,市领导班子排第七的人物,绝对的强悍背景。
高栋无论对谁,人际关系都处理得很到位,他客气地跟每个人打过招呼后,也不再另行客套,毕竟这次事态紧急,便马上进入状态,问现场的县刑侦队陈队长:“尸体几点发现的?”
“早上4点半,是一个清洁工路过时,奥迪车停着,车门呈半开状态,清洁工一张望,发现了驾驶座上的李局,马上就报警了。清洁工已经带回局里做详细笔录了。”
“案发是昨晚吧,怎么到早上才发现?”
“可能案发时已经半夜,没有行人了,经过这路段的都是开车的,没注意到这辆停旁边的奥迪车有异常。”
“死者家属对死者彻夜未归没觉得奇怪?”
“李局是领导,领导有时在外应酬,回晚了也正常。刚问了李局的太太,她说昨晚李局电话告诉她今晚跟朋友喝酒,可能要晚点回,她也没在意,后来就自己先睡了。一早才知道这事。”
“死者是你们的副局长李爱国?”
“恩。”
“他管哪块工作?”
“平时负责治安管理这块。”
“他一个人负责?还是其他几位副局一起负责?”
“治安案件他一人负责。”
“另外几位副局是做什么的?”
陈队长看了眼旁边的一位副局,道:“一共四位副局长,除了李局外,张局——”他手伸旁边指示,张局朝高栋微笑点头,“张局负责刑事案件。还有两位是……恩负责各方面的,他们两位快退休了,刚才来过现场,现在回去处理善后了。”
高栋点点头,他明白,两个快退休的副局长说“负责各方面”,其实就是啥都不管,退居二线没权力,养到退休呢。
他又问:“这案子知道的人多不多?”
“什么知道的人多不多?”陈队长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高栋侧头朝远处的人群指指:“老百姓都知道了吧?”
陈队长点点头:“事情太大,尤其,尤其那幅字,好多人都看到了,传得挺快的。”
“哦,那得注意,嘱咐媒体别报,影响太坏。哪家敢报,直接约谈负责人。”
陈队长谨慎地问了句:“外地的呢?”
高栋意味深长地道:“你看着办。”
郭鸿恩转向那位张姓副局长:“老张,这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,跟县里通个气,再知会维稳办的。”
张局点头说了句“我知道”,就走到外圈打起电话。
高栋接着问道:“现场保护得完好吗?”
“应该算好的,清洁工当时是隔着车窗看到了车内的死者,也吓住了,车门都没碰过。”
高栋恩了声,目光对向了面前停着的黑色奥迪车,正副驾驶座的车门都敞开着。他道:“县里的法医来过吗?”
“恩,来过了。”
高栋点头表示满意:“我带了几位市局的法医专家,等会儿一起过去。”
说着,他拿出胶皮手套戴上,来到车门边,向里仔细张望,驾驶座那块有好多血迹,看了好一会儿,他转出身,问道:“副驾驶座的脚垫是法医拿走了?”
陈队长看了眼,道:“没有啊,本来就没的。”
高栋心里泛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:“车里的指纹都提取过了?”
“恩,全部采集了一遍。”
“门把手呢?”
“法医说门把手没有指纹,有人为抹除的嫌疑。”
“指纹被抹了,”高栋嘀咕一声,皱皱眉,随即转身,道,“地上的可疑脚印都提取过了吧?”这其实是句废话,法医把指纹提取了,自然不会漏过脚印。
“取是取了,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?”
“车门两边都没有脚印。”
“水泥地的缘故?”高栋当了这么多年刑警,自然知道常识,脚印在干净的水泥地上很难保留完整,但他看这里的路面,由于旁边是荒田,路边有挺多的泥沙,照理脚印也该能留下来。
陈队长道:“法医说,水泥地上的脚印,被凶手有意破坏了。另外旁边田里发现了一条足迹,应该是凶手逃离现场时留下来的。只不过——”
“不过什么?”
“脚印不太正常。”高栋跟着陈队长走到农田边,蹲下身,这里隐约可以看出一条很长的足迹,一直延伸出去。可他仔细一看才发现,地上的脚印都巨大,大约是47码的鞋子。
好大的脚!而且印子很深,很清晰,但鞋底是完全平的,没有鞋纹。
高栋皱眉不语。
陈队长继续道:“这行脚印一直走到了农田那边的水里。”
高栋放眼望去,田前面是一条长水沟,延伸长度望不到头,如果凶手走到了水沟里,那么之后在哪里上岸,就无从考证了。
高栋抿抿嘴,这案件恐怕比自己预想的要复杂。他站起身,重新回到奥迪车旁,道:“尸体现在在哪?”
“在法医实验室。”
“身体有几处伤口?”
“初步看了只有心脏一处。”
“什么东西杀的?”
“可能是某种尖锐物,一下就刺进胸口心脏。现场没发现凶器,我们正派人周边搜查。”
“死亡时间还没出来吧?”
“恩,只知道是昨晚,具体时间还要调查。”
高栋手按住下巴,思索着:“案件发生在车里,那应该是熟人做案了。”他心里有了方向,“难怪把脚垫拿走了,车里的脚垫的材料是橡胶的,很容易留下凶手的线索,看来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。不是个普通的凶杀案。”
陈队长道:“高局,有一点比较奇怪,车里没有发现打斗迹象。”
高栋突然转过身,沉声问:“怎么回事?车内空间就那么大,凶手没有经过打斗就把凶器刺进死者的心脏?”
“恩……现在是这样,还要等法医的鉴定。”
高栋吐了口气,照目前的大致情况了解,死者怎么被杀的是个谜,现场没凶器,门把手没指纹,地上的47号大脚印显然是伪造,照此推断,他心里预估车里也不会找出有用指纹。
目前他只能猜测凶手是熟人做案,其他有用的人证物证都没有,这还真有点麻烦。
想了片刻,他转头道:“那条横幅在吗?”
“在,之前就怕老百姓议论太多,收起来了,我这就去拿。”
陈队长从一辆警车里拿出一卷白布,展开后,上面写着红色的艺术字,虽然高栋已经知道这事,但亲眼看到横幅,还是心里一震。不光他,所有在场的公安人员都是心里一震。
横幅上写着:“杀够局长一十五,局长不够科长补。”
这是他从警以来遇过的最恶劣、最嚣张的大案,无出其右。
高栋面无表情地走出案发现场,朝人群看了几眼,据说谋杀案发生后的36个小时里,有50%的凶手会回到现场,说不定凶手此刻正躲在人群里。当然了,他知道自己不是火眼金睛,即便凶手就是面前的其中一个,他也不会发现,只是本能地想去看看有没有人看上去鬼鬼祟祟的。
当然,敢做这案子的家伙,自然心理素质好得很,看过去就鬼鬼祟祟的人没这水平。
他目光随意地在人群里来回移动了几下,随后对向了一个方向。他微微缩小瞳孔,让视线更集中些,他在辨认着,同时在记忆中抓取曾经的画面。
那个人……那个人……高栋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。
徐策站在人群里,看到那个警察队里的领导朝这边看过来,随后发现,那人的目光是盯着自己的,过了片刻,竟朝自己笔直走来,心跳不由加快了,但转瞬后,他的头脑马上告诉自己,不用紧张,没人现在就知道是我干的,放松,放松……坦然无事……
“徐……徐策!”高栋终于认出了这个看着那么眼熟的人,惊喜交加地叫了一声。
徐策盯着他的脸望了一阵,好一会儿,总算认出来了:“高……高……老高……”他一下子名字想不起来,只记得姓高,这个年纪的人了,叫“老高”总不会错。
“哈哈,老同学,”高栋带着徐策走出人群,到旁边一角,笑着说,“一时叫不出我名字高栋了吧,哈哈,老徐,我可对你的大名,一直记得很牢呢。”
“哦,是吗?”徐策淡淡地笑了笑。
高栋也不意外,徐策向来性格有些孤僻,情绪总是波澜不惊,他问道:“你不是在美国吗,怎么回来了?”
“国外呆久了厌倦,想回来寻点事做做,目前暂时先在家里休息。”
“恩,那也好,呵呵,咱们可有十来年没见了吧。”
“应该十一年吧。这案子你负责?”
高栋拍拍额头露出个苦恼表情:“没办法,又得忙活一阵了。”
徐策嘴角略微翘起,道:“破了这个大案,你又能升官了吧?”
“呵呵,哪有那么容易哦。瞧,今天我还挺忙的,等下要开会,你这边住哪儿,手机多少,忙完了我这几天找你聚聚,一直以来,那么多同学里,我就最佩服你了。”高栋拍拍他的肩。
徐策把手机号码和住址报给他。
高栋又闲言几句,先和其他公安离开了,剩下三四个维护场地。
第四章
由于案发是昨晚,也就是十二月六号,所以案件命名为一二六特大杀人案。但此时的高栋显然没想到,过不了多久,这个案件就将改名为一二六特大连环杀人案。
傍晚,高栋刚拿到法医室的初步尸检报告,马上召集专案组成员开会。
开会的除了县局的领导和刑侦队全员外,其他十来个都是他从市局带过来的人,因为小县城里的公安,破破普通刑事案件还过得去,对大案经验少,而且他也更相信自己带的人的能力。
当地的人马,主要让他们负责调查走访,收集资料。
高栋打开投影仪,道:“这案子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,据说省厅马上要报到部里,咱们得抓紧时间,最快速度锁定凶手。有些同志和我一样,市局来的,早上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,咱们先看下案情大致情况吧。”
他按动投影仪的遥控器,切换画面,继续道:“这是死者李爱国被发现时的照片。”
画面中,四十多岁的李爱国歪着头,睁着眼睛,斜躺在驾驶座上,脸部没有表情,胸口心脏处有大量的暗红血迹,一直流到了驾驶座下。
“李爱国的身上只有一处的明显外伤,伤口正中心脏,据法医猜测,凶手大概用了三棱枪刺之类的东西,一把刺进了李爱国的胸口,并且正对心脏。李爱国大约不超过半分钟就彻底死去。”
“大家再看另外几张照片,车内整齐,没有打斗过的痕迹。”
说到这里,不少人都纷纷议论,没有打斗过,怎么就把人给杀死了。
高栋咳嗽一声,示意等下再讨论,继续道:“副驾驶座的抽屉里,有两万块的现金,后备箱里有若干的高档烟酒,凶手杀人后都没动过。显然,凶手杀人不是为了钱财。”
他又切换了一副画面,这是汽车的正面照,车前的挡风玻璃上,放着一条白布红字的横幅,上面写着“杀够局长一十五,局长不够科长补”。
他没有对这个画面做评价,继续换了汽车各个角度的照片,完后,他道:“死者李爱国,昨晚和几个朋友在酒店喝酒打牌,据他朋友的供述,他们大概在十点半左右散场,随后,李爱国独自开车离开。从沿海南路和凤栖路十字路口的监控看,李爱国的车是10点52分进入了凤栖路,但小区门口摄像头没拍到奥迪车进入小区,这表明,李爱国是在开车进入凤栖路后,快到小区前遇害的,具体遇害时间应该在10点55分左右吧。法医的死亡鉴定结果也与之相符。”
“李爱国老婆供述,李爱国大概昨晚9点左右给她打过电话,说晚上玩牌,大概晚点回来。李爱国老婆没有觉得异常,所以先睡了,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出事了。下午去查了他通话记录,昨晚9点左右,他确实跟他老婆打了一个电话。”
“目前这案子有几个难点,凶手杀人后,用布把车内车外的指纹都擦了一遍。由于李爱国与凶手没有发生过搏斗,所以李爱国的指甲、身上以及车内,都找不到凶手的毛发、皮屑、纤维等物件。而车外的水泥地上的脚印,被凶手故意破坏了。凶手在车内脚垫上留下了脚印,但脚垫被凶手带走了。凶手在杀人后,顺着旁边的农田逃到了水沟里,之后从哪里再上来,暂时无法查出。根据法医描述,当时凶手的脚上大概套了一个平底的铁鞋套,所以留了一串平底的47码大脚印。平底的铁鞋套使得凶手的身体重量踩到地上的压强是均匀的,所以只能推断凶手体重大约在到斤之间,无法判断他的身高。也就是说,到现在为止,凶手作案没有留下任何的物证。”
一名警察问:“有没有目击者?”
高栋摇头道:“事发接近深夜,这条凤栖路上,原本就人流稀少,现在又是冬天,更少有人行。据凤栖小区的保安说,他当时在保安室里睡觉,没听到外面有异常动静。”
局长郭鸿恩道:“就是说,到现在为止,凶手整个杀人过程,没有留下任何的人证物证?”
高栋点点头:“正是如此。”
会议室里唏嘘一片,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讨论着没人证物证的案子该怎么破。
高栋看了大家一眼,咳嗽一声,讨论都停了下来,他接着道:“根据他朋友的描述,李爱国昨晚开车回家是一个人的,监控探头也表明,副驾驶座上也没有人,但案发时,凶手显然是在副驾驶座上的。所以我们可以还原一下整个案发经过,李爱国在昨晚十点半散场后,一个人开车回家。进入凤栖路后,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,还没开到小区门口,半路停了下来,并且打开了车内的保险锁,开门让凶手上车,凶手坐上了副驾驶座,随后杀了他。”
县队的陈队长道:“凶手是怎么杀了李局的?就算凶手有三棱枪刺,但车内空间狭小,怎么可能不经过打斗,就把枪刺扎进了李局的身体里?而且一下就正中心脏,位置不偏不倚,身体的其他地方,却没有任何的伤口。”
高栋道:“答案只可能是凶手把枪刺扎进李爱国的心脏前,李爱国就已经不动了,完全丧失反抗能力。因为如果李爱国能动,凶手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只一下,刚好就扎准进了心脏位置,身体其他地方不留下任何伤口。即使凶手真就运气那么好,李爱国被扎后的几十秒时间内,还是有反抗能力的,不可能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。下午我去看过李爱国尸体了,我发现李爱国的耳朵根下方的脸部位置,有一小块烫伤的痕迹。我跟陈法医讨论了一下,应该是凶手拿了一根高压电击棒,先用电击棒击昏李爱国,再对准心脏,用枪刺一下扎准。当然了,死亡到今天下午已经过了大半天时间,所以法医没法通过体液鉴定李爱国死前是否受了电击,这是我们的推断,也是最有可能的推断。”
会议室里顿时唏嘘一片,因为在这个普通的县城,从来没遇过有人行凶,先用电击棍击昏,再直接往致命器官上扎一刀。
普通的刑事杀人案,大多是失手杀人,即便是有预谋的报复性杀人,手段也很粗劣,往往用斧头、榔头、尖刀等凶器。
用电击棍先击昏,再造成能瞬间死亡的致命伤,这种手法很干脆,而且留下的作案痕迹也最少。高栋道:“基本的案情介绍到这里,现在暂时没有人证物证,我们对凶手的年龄、性别、体貌特征也一无所知,大家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都提出来吧,集思广益。”
高栋的骨干科员张一昂道:“凶手杀人后,没拿钱物,说明是仇杀。我认为可以从死者的社会关系角度入手。”
底下又议论开了,纷纷讨论谁跟公安局副局长有仇,一说起来,跟李爱国有仇的人可就多得去了,但到要杀人泄恨的仇恨,似乎一下子想不出来。况且就算有仇,有几个人有这个胆,敢杀公安局副局长,这显然是必破的大案,而且抓住就是死刑的。
另一个老刑警有不同意见:“我看,凶手在挡风玻璃上留下了那幅字,也不一定凶手和死者有仇,可能是个仇视社会,报复公务人员的货色。”
高栋插了一句:“杀够局长一十五,局长不够科长补。”这话再次从他口中说出来,会议室里虽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,仍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阴霾感。他冷哼一声,道:“凶手口气很大,这事震动省市两级领导,领导担心按凶手的口气,还会作案。我不管凶手是不是仇视社会,总之,我们必须尽最快速度把他逮捕!”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,大家都知道,这案子一冒出来,所有人都背负了沉重压力。
其实现场压力最大的不是高栋,而是局长郭鸿恩。
因为按照公安系统惯例,命案必破。凡是出了命案,没有破获的,主管负责人很可能被调岗。即便负责人的关系硬,未来几年想升迁也是麻烦重重,竞争对手总会把这事拎出来。
所以现在很多地方,出了刑事案件,尤其出了命案,往往想方设法不予立案,所以“被自杀”的新闻特别多,这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公安评测体系里“命案必破”。所以我国命案的破案率高达90%。——因为很多地方奉行“不破不立”。
而这次是个特大命案,更是必破无疑。如果最后破不了案,高栋虽是督办,他也可以借口是协办来推脱,毕竟白象县和他没关系。但郭鸿恩局长作为辖区的负责人,根本躲不过去。他本是厅里下派挂职锻炼积攒资历,此前没有破刑事大案的经验,现在只能全部寄希望高栋身上了。
高栋扫视大家一眼,缓和了下语气,安慰道:“大家也不用紧张,现在咱们分析案情还刚开始嘛,不要给自己增加压力,继续接着说吧。我认为说凶手是为了报复社会有可能,凶手是和李爱国有私仇,也有可能,那幅字是为了转移我们注意力,让我们侦察角度转向那些仇视社会的分子。这两种可能性暂时没法确定。”
张一昂道:“我认为现在最大的疑点,就是李爱国车子开到凤栖路时,快到家门前了,为什么会停下来,而且又让凶手上车了,并且他对凶手的举动没有提防。”
高栋点头道:“不错,这是个
一人道:“到路边上厕所?”
随即有人反驳:“都快到家了,怎么可能就差一两分钟憋不住?”
高栋道:“更为古怪的是,李爱国居然让凶手上车了。你们半夜开车到路上,有什么情况会让车外的人上车?”
张一昂道:“凶手是李爱国的熟人?”
高栋道:“不能百分百断定,但这种可能性比较高。”
局长郭鸿恩道:“看来还是要仔细调查李爱国的社会关系。”
高栋道:“这是一块工作。另一块工作,从凶手精心准备的谋杀看来,凶手是提前在路上蹲点,守着李爱国回家的。而案发现场情况判断,凶手只有一个。现在问题是,凶手怎么会知道李爱国昨晚会晚回家的?有三种可能,第一种情况,昨晚和李爱国一起打牌的朋友中,有人是同伙。第二种情况,凶手有帮凶,在跟踪李爱国,而凶手则提前埋伏在凤栖路上。第三种情况,凶手为杀李爱国已经踩点跟踪很多天了,对李爱国的行为习惯非常了解。昨天他已事先跟踪过李爱国,知道他在酒店打牌,回来可能挺晚,所以事先埋伏在了凤栖路上。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,凶手的整个谋杀行动,是完完全全他一人一手操办的,还是有另外的帮凶。”
陈队问:“这个怎么查?”
高栋道:“不管哪种情况,凶手在案发前一定经过了多次的跟踪踩点,县区道路上这么多监控探头,一定会留下痕迹。”